夜色
按理,年夜饭后，晋侯要驾着马车在城中绕上一圈，与民同乐,庆贺新春。
热闹喧嚣的街道上，中?间已经?清空,道路两边人潮涌动,更有两列兵士沿着两边街道长长的排开,黑甲凛凛,井然肃穆,被挡在后头的平民百姓心潮澎湃,面上洋溢着笑容,神情里是掩不住的骄傲。
晋家军,威武之师，雄兵天降,也是江中百姓中绝对的王者。
且今年，巡街的再不是晋侯了，而是让男女老少期盼了许久的晋世子晋擎。
尤其是女子，无论老少,早就翘首以待,有幸见过?世子一两面，已经?深陷在世子的风采光华之中?无可自拔。
此时的晋世子，内着宝蓝底菖蒲纹团花锦袍，外披玄色金云纹缂丝鹤氅,腰挂玄铁佩剑,坐于高头大马上,极好看的眉眼，道不尽的俊美英姿,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
待嫁的女儿家隔着人潮，满是倾慕地仰望路中?央被铁骑军簇拥着的俊美男儿，只有默默神伤的份。
这样举世无双的男人，就是公主来配好像也差了点，可正是这样的男人，居然为了一个商户女做出那等惊世骇俗的事。
抢亲不说，还大大方方地昭告天下，他非此女不娶。
桑家九娘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有这样的幸运，得到天下女子都?想嫁的男人。
运也，命也。
晋侯这回成了儿子的陪衬，乘另一辆战车在后头，这回他破天荒地带上了秦氏。
秦氏原本不想来，深居这么多年，清静惯了。
但?晋侯一句：“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你也不出来捧捧场。”
这一夜过?去后，晋擎声望愈发高涨，也是晋侯有意将权力移交到儿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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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儿子，秦氏才勉强应下，跟着晋侯，出现在了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晋侯看着前头风姿卓绝的儿子，以及路两边蠢蠢欲动的女子们，若非有言在先，兵将们严防死守，这会儿，掷果盈车的怕是能将儿子淹没?了。
晋侯不仅有感而发：“我儿，配一女子倒是可惜了。”
闻言，秦氏看了夫婿一眼，轻声道：“难道学侯爷纳九个十个妾才成。”晋侯话语一滞，转头凝着秦氏：“那些妾，不都?是夫人找的，夫人也没?给我拒绝的余地。”
有些话，早就说开来了。
更何况，那些妾，有多少是摆着好看的，不然府上的庶子女早就成群了。
秦氏早年是有心结的，如今儿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女儿也快要长成，很多事再去计较，已经?毫无意义。
不过?，想到女儿，秦氏看向晋侯：“你有没?有看到湘儿？”
晋侯一愣：“她不是在自己屋里待着吗？”
年夜饭，就属小?女儿最沉默，好似不舒服，吃完了，给父母和?长辈们磕了头，就自己回屋歇着了。
晋侯见她那样也不像是生?大病的，过?年请郎中?也不合适，就让她去了，没?管她。
秦氏那时又记挂儿子的亲事，也没?在意女儿的异样。
如今想来，又有些不对。
晋侯面色一沉，叫了个侍从，让他回一趟侯府。
此时的晋擎快人快马，已经?到了城门前，开始最后的仪式，手持燃着火光的祈福金箭，拉开麝月宝弓，射了出去。
飕地一下，金箭正中?城门中?央悬挂的草靶子上，熊熊烧了起来。
寓意，新年红火，所向披靡。
欢呼声四下响起，此起彼伏，鼎沸至极。
晋擎从容镇定，未受周遭吵杂的气?氛影响，沉声命令兵将。
“开城门。”
兵将们对看一眼，往年可没?这一环节啊。
但?主子的命不敢不从，兵将们利索地拉轴开门。
后头的晋侯看到了，亦是皱眉，正要遣人问问，就见城门开了，儿子驾着大马，如同离弦的箭，一下就冲了出去。
身后只有谌武领头的几名幕僚跟着，然后，城门缓缓关上。
晋侯似乎明白了什么，低斥一声胡闹。
随即，晋侯眉头微微舒展，扭头看向身旁依然平静的秦氏。
“夫人，看来这回六安之行，确要提上日程了。”
儿子大了，老父亲还没?赶，自己就迫不及待往外跑了。
还不如女儿。
才这样想过?，晋侯面色稍僵，女儿怕也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全都?不让人省心。
被仆从苦寻的晋湘早就留了书信，此时人已身在六安，陪着桑柔在外头街上逛庙会看烟火。
六安的烟花种?类特别?多，晋湘玩上了瘾，不等桑宥点燃，自己就急巴巴地想要上手。“小?哥哥，你太慢了，我来。”
桑宥还没?拿稳新买的烟花棒子，晋湘就伸手接了过?去，仆人赶紧递上火折子，点燃。
“你小?心些，别?烫到手了。”桑宥比晋湘大了半岁多，担得起她这声小?哥哥，细心叮嘱。
晋湘转过?头，对着桑宥甜甜一笑。
桑宥被小?姑娘甜美的笑容晃住了神，眸光闪了闪，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这一晚，六安特别?欢腾，吃过?年夜饭后，各家都?无睡意，烟花漫漫，爆竹声阵阵。
即便有几个好冷清，想早睡的人家，也要被这些动天动地的声响闹得难以入眠，索性就熬上一宿，等着新年的第一轮日出。
原来过?年了，一家人团聚，该是喜悦的事儿，可因着晋湘的到来，桑柔喜悦的心情硬是冲淡了不少。
尽管有下人跟随，但?晋湘在这种?时候不顾家人，独自外出，确实冲动了，不理智。
更何况，这位妹妹来的还是自己家。
少不了，父亲还得亲自动身，把晋湘送回晋家，并有个解释。
对此，晋湘倒不在意，还叫桑柔宽心：“姐姐放心，我有人接的，不会与你们为难的。”
桑柔能想到的只有晋擎，便问了出来。
晋湘看着桑宥放烟火，不停拍手，心不在焉地回：“我自己要来，兄长同意了的，现在我们家，兄长说了算，有他担着，不要紧的。”
有其兄，必有其妹，这对兄妹，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主。
“桑姐姐，我们今晚就不睡了，等日出好不好。”
这时候，离日出，还有约莫两个时辰，要不是整个天空被鞭炮声炸开般烟雾弥散，吵得人睡不着，桑柔更愿意回屋歇着。
见桑柔不是很乐衷的样子，晋湘又去说服桑宥，桑宥这年纪正是精力充沛，又在习武中?，体力好，熬得住，晋湘几句话就把人说动了。
从头到尾，只在一旁默默看着的桑雅，见烟花放得差不多了就和?桑柔打?了声招呼，独自回去。
而她身后的范集更为寡言，把桑雅送到内院门口，看着她进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下，自己也转身，往外院走。
夜色虽美，却?也扰人。
晋湘不仅要看日出，还得挑个好位子。
街尾有处堆了不少草垛的场子，视野开阔，特别?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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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来的人少，比别?处清静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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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桑柔有言在先：“我未必能熬到那时候，中?途累了，还是会回去。”
桑柔并不想事事迁就旁人，首先还得顾自己。晋湘点头如捣蒜：“陪一会会也行。”
这一会会，就是一个时辰，炮竹声也渐渐少了，从最开始的震耳欲聋，到这时，已经?是可有可无地响那么几下了。
桑柔裹紧了身上的白毛大氅，将领子拉高，托着一张白玉小?脸愈发瑰丽无双。
晋湘扭头看着美丽至极的女子，不禁失了神。
她的哥哥，唯有这样的姐姐才配得上。
不光是美，还有比美更让人心动的从容舒适，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她，便觉岁月静好，一世安稳。
桑柔倒是被晋湘盯得不那么舒适了。
她为何要在大半夜地受这罪。
即便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天边好似已经?泛起了乍现的微光，有一点暗红从天际线蔓延，桑柔却?是等不下去了，揉了揉腿，从草垛子上起身。
“桑宥留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侍卫也在，想必出不了什么事。
见桑柔要走，晋湘急了，忙把人拉住：“姐姐再待一会，就一会会，兴许有惊喜呢。”
她已经?待了不知?道多少个一会会了。
眼皮子沉得已经?快要睁不开了，桑柔正要拉开晋湘握她的手，忽而一声高亢的嘶鸣声从远处呼啸而来。
桑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就见一长身挺阔的男子坐于高头大马上，在这日月交替之际，一身清辉地直奔而来。
恍恍惚惚地，桑柔听到弟弟抑制不住地欢喜惊呼。
“呀，是世子。”
可不就是他。
她上辈子，也是这辈子最大的冤家。
更是唯一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