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诵心情很差。
今天是周末,本来按照计划他是要回爸妈家住两天的,但结束值班前接到了群众的举报电话,说是他们辖区的FuzzyKtv涉嫌卖.淫.嫖.娼。而这个Ktv又是他们今年联合打击的重要目标,他只能带着一同值班的同事一起来Ktv抓现行。
一排衣冠不整的男的抱着头靠墙老老实实地蹲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低着头看向地面上的瓷砖,生怕成为警察问话的对象。
Ktv的服务生和前台也被控制住了,甚至不给他们操作电脑的机会。警队自带技术人员,把今晚登记开包厢的名单导了出来,这会儿正在一个个地查人数。
“头儿,他们今晚的客流量大概是167人,退包厢的有37人,剩下的应该都在这儿了。”
平时扫黄扫的都是小据点,大多开在私人旅馆里,拉的是民用电,特别不安全。而FuzzyKtv在这些据点里算是高档会所了,所以才扫出来了这么多人。
周诵接过名单,挥了挥手:“都带走。”
警员应了一声,遂回到了那一排蹲在墙边的人前面,大声道:“起来,都起来,去局里做笔录。”
不怪警员态度不好,他们平时扫得多了,会看见很多因为拐卖或者被骗而被迫卖身的人。而嫖.娼这种事如果没有市场,那这些被拐被骗的人或许会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究其原因,就是有人买单,才会让卖.淫现象屡禁不止。而出来嫖的男人,百分之八十都有家室,人品道德极其恶劣,是最让他们不齿的一类违法人员。
FuzzyKtv在这片辖区很有名,白天也不是没人把它当普通的Ktv误入,这会儿门口忽然停了很多警车,让周围来散步或者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有的人甚至举起手机对着里面拍照。
“别拍了,”周诵说,“退到警戒线外,”
他将那本文件往后车座上一丢,转头看向同事押来的人,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要脸吗?要脸就把脸挡上。”
楚皓就在被押来的这批人里。
听周诵说可以挡脸时,楚皓手忙脚乱地抬起手,将刚刚一直拽在手里的广告纸挡在了自己脸上。
他身边的吕神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只有秦云没有东西能挡,于是缩着肩膀藏在两人之间,躲着围观群众的闪光灯。
周诵本来就因为加班一肚子火气,看见这群“瓢虫”又觉得恶心,又冷嘲热讽道:“现在记
得要脸了?那来嫖的时候呢?来嫖的时候忘了自己是个人了,脑袋和下半身错位了是吧?”
楚皓拿着宣传单的手在不断地颤抖。
完了。
他脑袋里只剩这一句话。
如果被学校知道,被家长知道,那他后半辈子就全完了。他的保研,他的学位证,如果留了案底他甚至不能考公,人生所有成功的出路就都被堵住了,没有一条能走得通。
可这些都是他的追求啊!
是他从上初中开始的梦想,是他给自己规划好的人生之路,怎么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毁掉了?!
楚皓想起了那些从初中开始就学习不如他的同学,愈发觉得脸上发烫。
如果被这些人知道了,那他该怎么办?他从前那么瞧不起这些人,结果就因为今晚的事他将一无所有,而其他人却会过得很好?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的人生就因为这一件事被毁掉了?
“上车,抓紧时间,”警员站在旁边催促道,“还得去做笔录。”
楚皓被后面的人一推,踉跄着上了警车,险些脸朝下摔了个跟头。
他看得出来这些警察的领导是周诵,连忙挤到周诵身边,低声道:“哥......不是,警察同志,我没嫖,我就是来唱歌的,你们抓错人了啊。”
周诵见过的“瓢虫”估计都有几百个了,这套话术他也听得耳朵生茧,闻言冷笑:“你到了警察局再说吧。”
“啊?可我,我......”
楚皓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警察局”三个字立刻就坐不住了,觉得像是有人在背后用针扎他。
他可是好学生,上高中从不打架,路过派出所时连转头看一眼都不敢,现在怎么就要被抓进警局了呢?
晚上的街上空无一人,警车呼啸而过,在警局门口停了下来,他们像鸭子似的被人赶下了车。
楚皓踉踉跄跄地跟在人堆后面,一路低着头,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完了,彻底完了。
如果留了案底,往后找工作的时候人家怎么看他?
警员让他们在警局的走廊里蹲好,先把Ktv的员工带去隔壁问话。楚皓蹲得腿麻,想悄悄换个姿势,一沓文件却砸了下他的肩。
“老实点,”警员说,“不许动来动去。”
楚皓快憋屈死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两条腿要麻得没有知觉时,警察终于喊了他的名字。
他连忙站起身,拖着木棍似的腿往询问室走去。
周诵喝了口茶,看见进来的是他后牵起唇角冷笑了一下,笑得楚皓心里发怵。
他鼓足勇气,张了张嘴,终于憋出来了几个字:“我,我没嫖。”
周诵旁边的记录员敲了下回车键,“咔”地一声,安静的询问室里格外清晰。
“你没嫖?”周诵“哦”了一声,“那你去干什么的?看热闹?”
楚皓动了动嘴,想点头,看着周诵冰冷的眼神却有点不敢,只小声嘟囔:“那不是Ktv吗,去,去唱歌也不行么......”
周诵点点头,把一个U盘丢到他面前:“这里面是监控,能看见你到底是不是去唱歌的,唱了几首歌,你要是觉得不服气,那咱们来看看监控?”
楚皓脸色瞬间煞白:“不,不用了吧,我......”
“别啊,还是看看吧,”周诵说,“这是必要的取证环节,可千万别冤枉你啊。”
楚皓拨浪鼓似的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我......”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那没脱衣服,还没来得及做,也算嫖吗?”
“还没来得及做。”
周诵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扬起眉:“你是在遗憾吗?”
“不是,我就是想起来之前听人说过,来□□场所但是没嫖,好像是不能抓的,”楚皓小声说,“所以我就是问问。”
周诵垂下眼,看着面前放着的资料:“楚皓,X大的大三学生,是吧?”
楚皓点了点头。
“怪不得还有点法律意识。”
周诵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不像是在夸他:“今晚十点五十左右,你和你的同学到了FuzzyKtv,对吗?”
楚皓点了点头。
“你们进了326包厢,开包厢的人姓吕,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楚皓紧张地舔了下唇:“我,我和他不熟。”
“不熟?”
周诵抬手拍了下桌上放着的文件,“啪”地一声,把楚皓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点了Ktv里的套餐‘未开.苞处男’,你和我说你跟他不认识,随随便便就进了一个即将发生违法犯罪行为的包厢?”
这个他们都能查到?
楚皓万念俱灰,深深低下了头:“我......我们认识,算是朋友。”
“你的身份证号是235020xxxxxxxx
981对吗?”
楚皓点了点头。
“行,小李,你带他走吧。”
楚皓猛地抬头,满眼都是惊恐:“你,你要带我去哪?”
“拘留所。”
“□□拘留15天,但你没嫖,通知家属后就能把你放出去了,”周诵头也不抬,“你家属电话是多少?”
楚皓有些神经质地舔了下唇:“不,不用了吧,我家里人都不在本地,通知他们也没用。”
“这是程序。”
周诵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已然满是不耐:“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楚皓深吸了几口气,和记录员说了顾轻言的手机号。
“小李你把人带走吧。”
站在旁边的警员应了一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带。
在走到询问室门口时,周诵忽然开口道:“你这么害怕被通知家属,为什么还要去嫖?”
楚皓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X大学生,能考上挺厉害的,”周诵说,“但学历归学历,从人品来看你还是个人渣。”
楚皓忽然挣脱了警员的束缚,“扑通”一声给周诵跪下了:“警察同志,能不能别通知我学校?求你们了,我还想保研,我努力三年了就为了这个保研,求求你们......”
“不通知学校?”
周诵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嘲讽也没有:“这是不行的啊,我们得走程序,楚先生别为难我们了。”
“求你们了,我以后肯定不敢这么干了,求求你们别告诉我学校。”
楚皓跪在地上对着周诵磕头,吓得周诵身后的小记录员拧着眉打量着他,怀疑他是不是因为打击太大脑子坏掉了。
这是楚皓小时候常用的一招。
那会儿他正是调皮的年纪,时常在外面闯祸。楚母每次想严厉地批评他时,他就往地上一跪一躺,开始玩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套。楚母吃软不吃硬,他这么一哭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楚皓那时尝到了甜头,可眼下这套却对警察不好用。
“楚先生。”
周诵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这里是警察局,不是你家。你犯法了,不是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嫖.娼是违法犯罪行为,你要是觉得委屈,觉得我们冤枉你了,可以等通知你妈妈来之后你和她撒娇。”
楚皓愣愣地看着他,鼻涕眼泪全抹在脸上,看上去特
别狼狈。
他惯来仰仗的绝技失效了。
“下一个,”周诵瞥了他一眼,坐了回去,“把他带走。”
这回是真的完了。
楚皓绝望地跟在那个名叫“小李”的警员身后,拖着沉沉的步子一点点往外挪去。
***
前一天晚上,顾轻言有点没睡好。
那是他第一次报警,接线员的声音温和亲切,让他不要紧张,慢慢说。顾轻言平复了下情绪,仔细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挂断电话后,顾轻言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担心。
万一楚皓和秦云最后没去嫖呢?万一他听错了地方呢?那是不是就算报假警了?
顾轻言前半夜提心吊胆着,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又早早地醒来,一睁眼就连忙查看手机上有没有来自警察的未接电话。
那看样子是把人抓住了?
温桥和李洋还没醒,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去,洗漱完毕后,楚山野准时地给他发来了信息。
【楚山野】:早~
【楚山野】:体检不能吃早饭哦,等体检完再去?
【楚山野】:我去你们校门口等你~
顾轻言回了他一个“好”字,又撩起一捧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一见面,楚山野就发现顾轻言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
“昨晚没睡好吗?”
楚山野接过他手里的包,低下头仔细地看着他的神色:“一会儿回基地补一觉吧。”
顾轻言从宿舍出来时和温桥说了他最近不回宿舍住,但他也没带太多东西出来,包里只有一些生活用品。
楚山野挂号预约的那家医院离X大不远,坐出租车就十分钟的时间。这会儿虽然是周一,但一楼窗口仍排着长长的队伍。
他们来得刚刚好,滚动的屏幕恰好出现了顾轻言的名字。
这还是顾轻言第一次来做这种检查,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楚山野,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几丝担忧。
似乎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楚山野轻轻在衣袖下捏了捏他的手,对他眨了下眼睛:“没事,别怕。”
“那我去了。”
顾轻言向前走了几步后回头:“你要是饿了就去吃点东西吧,估计要检查一会儿呢。”
“没事,你饿着我就陪你饿着。”
楚山野把他的包背在身后,在旁边找了把空椅子坐下,看
着是不可能走了。
顾轻言推开主任医师的门,刚迈进去一步,口袋里的手机便振了起来。
他一门心思全在过一会儿的身体检查上,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喂,您好?
“您好,请问你是顾轻言吗?
电话那边的背景音很安静,说话的是一道有些严肃的女声。
顾轻言怔了下:“对,我是,怎么了?
“您是楚皓的家属吗?
女声继续道:“很抱歉打扰您,是这样的,昨夜市局在扫黄打非的行动中抓获了一批嫖客,楚皓就在其中。但是根据监控和他的口供,他没有进行嫖.娼的行为,所以按照法律规定警局无法拘留他十五日。他已经录完笔录了,现在需要家属来市局接他,并看着他签署保证书,您现在方便来吗?
?)
楚皓留给警局的是他的号码?
顾轻言只疑惑了一瞬,就知道楚皓在想什么,险些笑了出来。
楚皓作为楚家的“好孩子
,自然不敢让亲爸亲妈知道他干的好事,只能寄希望于给顾轻言打电话,拜托他这个心软的冤种前男友大发善心,去警局接他一下。
真的很搞笑,去嫖的时候不知道要脸,现在倒知道要脸了。
电话那头没听见顾轻言的回答,有些疑惑道:“顾先生?
“是诈骗电话吗?
顾轻言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淡:“我没有这个家属,我还有事,先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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