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喜恰胆小。
    灵山本就是清修佛门,僧人各个慈眉善目,从不开杀戒,哪有过这些明晃晃扎眼的刀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况且刚到天庭的时候,她瞧见哪吒一柄火尖枪凌厉又肃杀,挑了不知道多少个妖魔鬼怪,全是刺目的血,都快成她心里阴影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她声音顿了一下,丧气嗒丧,“你带我去除妖,我也是妖精啊。”
    哪吒沉默了。
    敢情之前,他是在她面前杀同类呢,难怪她害怕。
    呼出一口气,他抓着她的胳膊,略不自然咳了一声:“那先作罢,你与那些妖精不一样。”
    她是灵山天生地养的老鼠精,没造过杀孽,毕竟形都化不来。
    不过,指望这只小老鼠精将来在战场和哮天犬一样大杀四方,是指望不上了。
    他轻叹一声,本也是佛祖交代他们李家教养她,总担了这个职责,也不该太计较她的用途了。
    “带你去见母亲和妹妹吧。”想起她先前问他算不算他的亲人,因当着人家的面杀了她同类,哪吒难得愧疚,主动提了这事。
    凡间一游,游山玩水三个月,最后落定在陈塘关,也算画上个句号。
    原是殷夫人与后生的小妹妹李贞英不喜欢天庭,仍留在陈塘关老家,对哪吒来说本没什么眷恋的地方,反倒生了眷意。
    他本不喜欢这里,因为会让他想到千年前那场腥风血雨,自刎东海......
    “你却是不晓得,你这三哥昔年一柄长剑自刎得干干脆脆,叫我们一家哭得撕心裂肺......”
    殷夫人瞧着喜恰长得讨喜,又听闻了她的遭遇,倒真将她当成了义女,如今真与她循循道着往事。
    哪吒一噎,见喜恰正听得津津有味,瞪大双眼:“哇,都没人能拦得住他吗?”
    “谁能拦三哥呀?”小妹李贞英也顺着殷夫人的话说,虽然她也是没亲眼得见的,“他可犟啦,父亲本来想先迂回战术一下,劝下东海再说,谁晓得他直接就夺了剑——”
    小孩儿不懂事,说起话来很锋锐,哪吒也不高兴了,沉下声来:“贞英,不许胡言。”
    李贞英其实是心疼哥哥,一时讲得急了,现下撇了撇嘴。
    “三哥,你现在可长大啦,往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哪吒才发现这小妹妹眼里都有泪花,满是心疼,不由一愣。
    “是呀!”喜恰也站起身来,她听了这段往事大受震惊,也对哪吒道,“三哥,你现在是大神了,可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果然能成为天庭少年将军三太子的人不容小觑,这也太能耐了,听上去就好痛......
    她清彻的眼眸里映着篝火,交映了一点点暖红色的光。
    落在哪吒的眼里,才发现这小白老鼠精不笑的时候反倒有些清冷,像悲悯众生的小菩萨。
    “行了。”他被两个小姑娘这番感慨弄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你们玩吧,我睡了。”
    李贞英向喜恰眨了眨眼,便拉起她的手往东海边去。
    殷夫人仍在原地,瞧着哪吒也渐行渐远的声音,忽而叹了一声:“吒儿,千年过去了,你与你父亲那点恩怨也该化解了,母亲与几个兄弟姊妹都很担心你。”
    这个儿子行事干脆利落,向来不听旁人劝。当年那一出自刎伤了太多人的心,他也从此与李靖结了仇。
    但要说孰对孰错,各有各的立场,这是辨不清的,又何必要犟呢?
    哪吒没应声。
    当年佛祖其实给过他台阶下了,认佛为父,皈依佛门,李靖的玲珑塔上也被相赠了佛相,因此他也没再与李靖动干戈。
    而且,佛门要他镇守天庭,他也一直尽力效力,谨遵佛言。
    这日东海海潮褪去之时,正是天光拂晓,潮声平息,晨曦为陈塘关渡上了一层暖光,一看就是睡懒觉的好时辰。
    天蒙蒙亮,哪吒又跑去喜恰房里,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回去了。”
    喜恰又在睡梦中被吵醒,微睁开眼,声音倦懒:“回哪里去......这不就是在家么?”
    她倒是认祖归宗的快。
    哪吒没了耐心,休沐之时总是美好的,但正事永远不会少,他手指微抬,躺在榻上的白衣小姑娘就变成了白团子,被他拢在了手心。
    与殷夫人道了别,他不过瞬息就回了天庭。
    喜恰也正好清醒过来,从他衣袖里扒拉出来,与他说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小主人,当年你那、那样......疼不疼啊?”
    哪吒方才想把她塞回袖子里,此刻却指尖一僵,提了提衣袖,与她平视起来。
    小白老鼠精的眼瞳原是泛着暗红的,是妖力凝结的表现,不过原形下的她就这么小一点,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是化作人形的时候更可爱些,哪吒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他若无其事道:“不疼。”
    “哦......”喜恰点了点头,脑袋上两个小绒球轻晃,放心了。
    哪吒若无其事的表情又僵了,他揉了揉小白鼠的后颈:“没别的话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再追问他一遍,然后他再说......
    “啊?”喜恰哪里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很莫名其妙,又很坦然,“还要说什么话?你告诉我,我来说。”
    哪吒将袖子放了下去,面无表情看了看天色。
    “我要去点兵了,先送你回云楼宫。”
    ......
    喜恰乐得清闲,陪着风风火火的少年逛了三个月,她现下真是累得不行了,只想倒头睡个三天三夜。
    她也的确做到了。
    三天三夜之后,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的小白老鼠精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天庭一成不变的白昼天,难得觉得无聊了。
    如哪吒所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灵力不相容犯困,但他陪她逛了这么多天,教她如何收放灵力,现下只觉得神清气爽,还能再睁眼七天七夜。
    翻身下了床,喜恰忽闻水华苑外的喧闹声,似乎是一群宫娥正在嬉闹,惹人好奇。
    从前在灵山时,也有一群小灵兽陪着她,再不济还有金蝉子的诵经声哄她,这些天来除了哪吒就是哪吒,实在没趣。
    “瞧!小仙子出门了呢!”有个俏仙娥捂着嘴,与另一女侍咬耳朵说话。
    喜恰微睁杏目,左右看看,最后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你们在说我吗?”
    俏仙娥笑吟吟点头,妙曼仙纱舞在风中,一大伙人都向她招手。
    “软软仙子,快过来。”
    怎么都叫她软软,喜恰纳闷,拎着裙摆绕过莲花池,月白色的长裙险些落在水里,又被她施袖一把捞了起来。
    “仙子可睡得好了?”仙娥见她走近了,揽起她的手臂。
    一群小娇娥撞在了一起,各个围绕着喜恰。
    香纱萦绕着香纱,满目娇俏艳丽的颜色,喜恰晕乎乎的,仙女姐姐都好香......
    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好,睡得好极了。”
    大家都在笑,分不出是在笑她还是天生爱笑,拉她一起咬耳朵。
    “仙子从哪里被三太子捡来的?”一个问她道。
    “什么捡来的,会不会说话?”另一个反驳,“该是有何机缘被三太子看上才对。”
    众人一同点头,看着她:“对对对,软软仙子,你从哪里来?”
    仙娥们说话语速很快,就和这水华苑的主人一样风风火火。
    节奏太快,喜恰适应不来,只能呐呐回答着:“我从灵山来的。”
    “原是灵山啊......”众仙娥恍然。
    西方灵山宝地,如来佛祖的道场,不失为一个极厉害的后台。
    仙娥们侧敲旁击的心思淡了不少,原本也是看三太子好似对她有点上心,一时好奇问的。
    哪吒面上看着凶神恶煞,实际并不怎么管水华苑的一众仙娥。
    她们都伺候在外间,鲜少踏入苑内,因不怎么被使唤,就比云楼宫其他宫娥胆子大些。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犹自说着,偶尔又问喜恰两声,什么来路,几年道行,表面看去也是其乐融融。
    但喜恰总答不上来她们的问句,或是心里头觉得答得不好,并不自在,寻了个空隙便自己开溜了。
    老鼠精本就敏捷,喜恰面上虽看上去呆愣愣,还是有这天赋在的。
    不多时她便离开了云楼宫,四处打量起天庭景致来。
    云雾缭绕,漫天浮光,遥看三十三根天柱下,有一风流倜傥的仙君,正好生惬意地在天河边垂钓。
    喜恰又上前两步,想瞧仔细些。
    谁晓得哪吒在她腰间缀了个小铃铛,小银铃叮当两声,被仙君察觉了。
    “哪里来的小......小、小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