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为夫体弱多病 > 第 160 章
    于公于私,容棠都不希望大梵钟是为仁寿帝而鸣。

    于公,帝王崩世,大虞必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动乱,继位者从还在京城的两位皇子中选,八皇子年幼,且不确定有没有被捅出他并非盛绪炎的血脉,哪怕名义上是皇后嫡子,也不一定能争得过盛承厉。

    于私……

    容棠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看了眼宿怀璟。

    系统嘲他是救世主,慧缅说他与佛祖有缘,宿怀璟则念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渡世人。

    但他有私心,寻常的、卑劣的、狡诈的。

    他想让宿怀璟快乐,想让他自由,想让他亲手报仇。

    凌迟也好,车裂也好,做成人彘日日巡街——

    什么都好,盛绪炎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为人弟者,不尊序齿,不敬兄长,当罚;

    为王侯者,不护百姓,勾连外邦,当诛;

    为国君者,昏庸度日,暴戾淫乐,当灭。

    仁寿帝值得这世上最重的惩罚,如果说盛承厉是这部小说中的主角,所有的剧情都以他展开,那么盛绪炎就是一切的开端。

    是他一步步,从十二年前埋下了一颗恶种,亲手耕耘出一块腐烂的土地任其生根发芽,直到十二年后,恶种开出腥臭的花,将整个大虞覆灭。

    盛绪炎是一定要死的存在,但容棠有私心。

    他想盛绪炎死在宿怀璟手中,他想看见宿怀璟亲手报仇,亲自拔除在心里扎根十多年的那根利刺。

    仁寿帝不能、也不应该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夏日,死在没有真相大白、也没有权利争夺的皇宫之中。

    否则怀璟多委屈?

    许是容棠脸上的表情过于明显,宿怀璟从那片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偏头与他对视一眼。

    不过一瞬,分明两人各自无言,但宿怀璟莫名就懂了棠棠心里在想什么。

    他眨了下眼睛,稍微有些惊讶,却又藏不住内心快要溢出来的某种庆幸和满足,小声问他,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容棠不太理解为什么三四年了,他还能有这种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心。

    宿怀璟说:“棠棠是担心我会难过吗?”

    他顿了一下,补充:“因为我不能亲手报仇?”

    树梢晚霞艳丽,夏夜最后一段火烧云映射在天边,橘红逐渐被粉色的紫一点点取代,最终会融入漫天繁星的黑夜里去。

    容棠没有什么道理撒谎,也没必要在这些事上面撒谎。

    他不知道死的究竟是谁,因为在原著剧情里宫里没有哪位主子是在这时候崩逝或者薨逝的,但他能看明白宿怀璟的情绪。

    那种一点点一丝丝的窃喜,不像是从泥潭里爬出来,拼尽全力谋划了十多年,最后骤然在大仇得报前夕,仇人无声无息自己死去时应有的情绪。

    于是容棠压了压胸膛里那颗情不自禁就会随着宿怀璟颤动的心脏。

    他走近一步,没了这几天那点微不足道的龃龉,主动牵过宿怀璟的手,坦然承认:“是的。”

    “我以前跟你说过一句话。”

    庆正九年那场折花会,曾有过无数阴谋算计、结识纠缠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插曲。

    武康伯世子为难他们,容棠反要替李盼烟讨一个公道。

    宿怀璟本能不喜,却还是随他一起走出了揽月阁,然后听见容棠说那是为了自己。

    -“这世上该有报应的,否则为恶者高朋满座、为善者马革裹尸;正义者锒铛入狱、奸佞者稳坐明台……怀璟,你说哪有这个道理?”

    而今站在虞京城黄昏的晚霞之下,皇城上空回响着不知为哪位贵人敲响的梵钟,容棠抬眸直视宿怀璟的眼睛,温声道:“我再加一句,为恶者当恶行昭昭、千人唾弃万人践踏,当罄竹难书、史书作传遗臭万年,当生前体会人间至苦、死后骂名永世。”

    他用最温吞淡泊的声调说着这世上最恶毒骇人的句子:“奸佞者当以骨告万民、以血祭英灵。”

    北疆死掉的从来就不止先太子和卫小将军。

    皇家的恩怨争夺,与民何干,与兵又何干?

    容棠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或许是天道,或许不是。

    但如果他是的话——

    容棠抬眸,望了眼层云聚散、星月渐现的天空。

    如果他真的是天道,那总该有言灵。

    盛承厉都可以空珠复明,没道理他的诅咒无法应验。

    盛承厉与他,盛绪炎和宿怀璟。

    他如今不过是希望,盛绪炎可以以最不堪、最难捱、最令人唾弃的方式死在宿怀璟手里。

    良善是对良善者的良善,悲悯是对悲悯者的悲悯。

    至于狠毒和算计,与所有美好的品质,本来就不冲突,那是因人而异的自保。

    容棠视线收了回来,重新凝望宿怀璟,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却一眼撞

    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最后一段夏日,天气遽变,分明刚刚还是晚霞与层云,转瞬来了雷霆和闪电。

    无雨落下,只有风在院中堆积起落。

    宿怀璟手指在身侧握了握拳,眸光闪动,终究没忍下去。

    他低头,噙住容棠的唇,舌尖刮过他的贝齿。

    半天云霞半天乌云,雷霆在南方响彻,大梵钟的撞击声经久不息,道道相连。

    宿怀璟将容棠拥在怀中,偏执又难抑地吻他,直到重心不稳,容棠快要栽下去。

    宿怀璟伸手接住他,缓了缓心绪,在容棠粗重的呼吸声中低声说:“不是他。”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用词,梵钟已不知敲了多少下,似要让整个大虞疆域内的国民共同奔丧。

    宿怀璟却只是皱了下眉头,轻声补充:“是我的祖母。”

    容棠嘴唇都红肿,有些诧异地抬头望他。

    后者眉心舒展开,将人领进屋檐下,坐在美人靠上,看天边云卷云舒,在一声又一声的钟鸣中说:“是我祖父的继皇后。”

    后来的恩怨是真的,盛绪炎能那样快速地攻进皇宫,若说没有太后的接应,宿怀璟半个字也不会相信。

    可当年那些孺慕之情、天家天伦,也都是真的。

    她是父皇的养母,是大虞的太后,却也会纡尊降贵,亲手为出嫁的孙女绣一张喜帕;会在皇帝责罚儿子的时候,不管身份尴尬和自身境地,出宫门去护下孙儿。

    ——哪怕他们这些人,本与她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就像盛绪炎,那些年年年春节回京,也会给侄子侄女们带来一大箱一大箱江南的时兴玩意儿。

    天家是这样的,淡漠却也温情,冷酷但又羁绊颇深。

    宿怀璟从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要报复哪些人,但唯独这位太后娘娘,被他刻意忽略了。

    哪怕看见寿康宫里养着一只膘肥体壮的参商,他也没动过将其带回来的念头。

    不知道该怎么报复,所以便让自己不去细想,但也不会动手阻拦一些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他是知道太后被人下了药的。

    但是……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或许没直接动手,但太后某种程度上也算因他而死,这又能不能算一种报复呢?

    宿怀璟不清楚,他只是许久没说话,靠在容棠肩上,看见悠远不息的钟声终于从天上拽下来一场雨。

    院中芭蕉被打坠,宿怀璟望着

    一颗颗砸到地上的雨珠

    许久没说话。

    他没有难过

    更不会后悔

    没什么愧疚的情绪

    也不至于被幼年时那点所谓温情裹挟不前。

    他只是在想

    张阁老、武康伯、夏经义、容明玉……

    当年随盛绪炎一起起义谋反的那些人

    一个一个全都或死或伤

    成为黄土或老病归乡。

    当日菱湖宴饮豪气冲天

    而今四散凋零各个寥落。

    狡兔死走狗烹

    高位之上只剩下那一人。

    他报了这么久的仇

    绷了一路的神经

    莫名就因为这一声声钟响、一道道夏雨

    疲倦了下去。

    宿怀璟将自己的重量放在容棠肩头

    伸手环住他腰

    眼皮自然而然地垂落

    看着院中被雨点砸出的丛丛水花。

    京中又要入秋了。

    宿怀璟闭上眼睛

    一只手在他身后轻轻地抚

    雨水声落在耳畔

    鬼使神差地

    宿怀璟说了一句本该十年前就跟人说的话。

    “棠棠

    我疼。”

    “骨头好疼。”

    -

    一场暴雨过

    京中气温迅速转凉。

    大虞最繁华的地界这些日子静悄悄的

    便是最寻常的人家也察觉到京中的不寻常。

    太后殡天

    举国默哀守孝

    白绫装饰了整座虞京。

    陛下本就生了病

    突逢病故

    在灵堂前长跪不起直至昏厥

    天下皆感帝王之纯孝。

    太后棺椁入皇陵那天

    天上阴云遍布

    黄纸洒了满城

    百姓跪立两旁

    ?)

    恭送太后娘娘。

    可偏偏不知怎地

    开道的马匹受惊失了方向

    径直冲向人群

    抬棺的宫人被骏马当胸一脚

    重心不稳

    直接倒在了地上。

    棺椁落地砸出沉闷的声响

    本该钉得好好的棺材却被撞开了盖。

    百姓惊慌失措

    躲避疯马的同时不经意一瞥

    面色骇然

    整个定在了原地。

    大虞朝最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尸体青黑

    嘴唇乌紫

    眼球外凸

    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她连眼睛都没闭上。

    ……

    太后娘娘死于非命。

    这条消息尚且还没消化完

    坊间又流传出了下一条捕风捉影的传闻。

    传言说

    太后是被皇帝陛下

    亲自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