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为夫体弱多病 > 第 108 章
    戏目演到中场,宿怀璟跟沐景序回了原位。

    容棠留心看了眼台上演员,确认没上演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才稍稍松了口气。

    宿怀璟问:“好不好看?”

    容棠果断冷漠脸:“一般。”

    宿怀璟微怔,看着棠棠那副正气凛然的表情,再回过头看看快要将脑袋缩进椅子里的卢嘉熙,刹那间福灵心至,落座笑开:“我还以为棠棠喜欢。”

    容棠:“?”

    他愣了一瞬,瞪大双瞳,不可置信地看向宿怀璟:“你知道?”

    “知道什么?”宿怀璟勾着笑逗他,眸子里神色全是不加掩饰的揶揄。

    幕布一拉,台下烛光昏暗,室外分明还未至傍晚,大厅内却已经暗得只能看见戏台和身边同伴。

    容棠跟宿怀璟对视几秒钟,率先移开视线。

    身边传来一道衣料擦过圈椅的摩挲声,宿怀璟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慵慵懒懒地小声道:“分明是棠棠看的话本,又是柯鸿雪提议的来看戏。棠棠看书的时候没害羞,来听戏的时候没反对,怎么现在又想怪我?”

    伶人唱腔在室内回荡,戏中人唱着笔墨人生,戏外客观着醉生梦死。

    杂音全都微弱,所有人说话都小声,交谈中自带几分无法言喻的暧昧和柔情,呼吸洒落在耳廓,容棠不自觉红了耳朵,往旁边挪了半寸,小声道:“没有怪你。”

    宿怀璟问:“真的不好看?”

    容棠:“……”

    他卡了一下壳,回忆起话本跟方才零星看到的几幕戏剧,闷声道:“没看。”

    宿怀璟:“……?”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想笑,眼角眉梢勾着笑意,手顺着圈椅钻过去,握住棠棠的手轻慢地捏:“不想看还是……不好意思看?”

    【狗东西!】系统愤愤出声。

    容棠差点附和!

    他双眼冒火,瞪着宿怀璟,后者笑意灿烂,立马求饶:“我错了,不问了。”

    容棠憋闷,再也不看他,转头开始跟小卢大人一起看起了衣袍上的刺绣纹路,身边人跟台上戏都做过眼云烟。

    宿怀璟被他这一连串动作逗得低下头闷闷笑了半天,方才那点跟沐景序谈话时萦绕于胸的茫然震颤才稍稍退散。

    元兴二十四年,太子大婚,迎礼部尚书之女徐氏为妻。

    第二年,北疆边境骚乱,太子领命前去镇压,过二月,战事焦灼,太子

    妃徐瑜敏入宫,向皇上皇后请命去边塞陪丈夫。

    先帝不允,太子妃与皇后长谈一整夜,第二天天蒙蒙亮,皇后卫兵亲自护送徐氏前往边境。

    那场战争后过了许久,有幸存的士兵在边塞的村子里找到太子妃,送其回京,京中早已换了天地,徐氏痛失丈夫,父亲也在叛乱中死去。

    仁寿帝纵是再心狠手辣,到底不可能在国家刚安定的时候对先太子遗孀下毒手,徐瑜敏便在皇帝皇后的面前发下毒誓,许诺落发为尼,余生再不踏出山门半步,安心为国祈福。

    对这位长嫂,宿怀璟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很温婉的女子。

    永远都是一丝不苟的妆容和精致繁复的钗裙,每次出入宫闱皆谨慎小心地落后大哥半个步伐,端庄淑静,挑不出一点错误,是世家口中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她不像端懿长公主的威严凌厉,也不似先皇后的俏皮机灵。硬要说的话,她特别像普世定义下大家闺秀的样子,温婉柔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堪称典范。

    宿怀璟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没人教,他也不明白,可每次仰起头看向长嫂,望见她脸上那种几乎被线绳固定了角度的笑容的时候,都会打心底觉得累得慌,会疑心嫂嫂脸上是不是戴了面具。

    然而有一次家宴,他落单去御花园追蝴蝶,走到角落看见一块明黄的衣角。

    黄色为尊,帝王穿金黄,太子穿明黄,其余皇子,不论嫡庶尊卑,一律只能穿杏黄橙黄之类的衣服。

    年幼的七皇子看见太子哥哥的一瞬间就忘了要捉的蝴蝶,提起步子就要去找大哥,却突然听见一声似叹息,但更多却像是他找母后讨要甜食时的撒娇声音:“好累……”

    声线低沉慵懒,被帝王无数次夸赞过稳重恭敬、堪当大任的太子殿下,在御花园的一角,就着刚冒出尖尖儿的月影,抱住自己结发的妻子,将头埋在她颈项,相当不顾忌形象地说:“好想回家。”

    不是回东宫,而是回家。

    宿怀璟那时候并不理解其中的区别,却望见自己一向觉得笑起来会很累的长嫂面上弧度变了,多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怯,又夹着几丝为人妻的端庄,抬手拍拍丈夫的背,声音又轻又浅,似哄似劝:“再坚持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做元宵吃好不好?”

    宿怀璟这才骤然想起来,那天的家宴实则是为了庆祝大哥的生辰。

    主人公溜了席,在御花园的一角跟自己的结发妻子一起,躲一躲宫闱繁琐,看一看月上枝头。

    他原觉得徐瑜敏能从战事中活下来已是万幸,在深山古庵中修行一生,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她跟曾经的故人都不接触或许才是最好的保护。

    可原来,那样温婉,好似经不起一点风浪与挫折的大家闺秀,竟瞒着所有人诞下了太子的血脉,又拖着身孕一次又一次地,去遍布风沙的战场遗迹中拾回了丈夫的尸骨。

    至于将孩子送去大绥这一举动,宿怀璟无法评判正确与否,但不可否认的是,元兴二十五年到庆正元年间,一旦被人发现先太子还有遗腹子在世,幼儿或许还没学会说话便会被绞杀。

    沐景序的选择,不单单是因为盛承厉主动找了他,更多的是他与宿怀璟想法其实一致。

    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选定一位皇子,尽心辅佐,逐一斗破他的竞争者,最后再将其削弱,以获渔翁之利。

    唯一的区别只是宿怀璟选择了盛承鸣,沐景序选了盛承厉而已。

    前者母族势大,但生性莽撞,易受鼓动;后者孑孓一身,无家世依傍,无帝王恩宠,更容易被谋士掌控。

    他们俩都非真心,仁寿帝的孩子,在先皇子们眼中,实则都是棋子。

    宿怀璟听完这些,很久没有说话,春光正好,日晕落满西天,他看着园子里一处光影婆娑的榕树碎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问了沐景序一句:“如果你没认出来我呢?”

    沐景序怔了怔:“什么?”

    树影摇晃,宿怀璟盯着望了一会儿,有些猜测过于虚幻不实际,如今说出来都像是梦中景象,可他莫名就想知道:“如果你一直没认出来我,又或者很后面才认了出来呢?”

    “你会怎么做?”宿怀璟问他,“是继续为那个孩子铺路,还是放弃盛承厉转而来找我?”

    “我会找你。”沐景序不假思索地回答。

    宿怀璟勾了勾唇,转向他,却问:“为什么?”

    沐景序沉默很久,眉心间萦绕起一层浅淡的疑惑,似乎自己也不清楚小七为什么会问这样虚无缥缈未曾发生的假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回答。

    他想了想,道:“因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因为都是背负着仇恨行走在世上的人,因为都知道亲人死尽的绝望,因为想要获得一点点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们需要彼此,一如许多年前的大虞皇宫,年幼的七皇子需要皇兄将自己扛上肩膀,去捉一捉树上的知了。

    宿怀璟追问:“什么情况下你会不来找我

    ?”

    沐景序皱了皱眉

    不太想回答这种听着就令人绝望的假设

    轻声道:“小七……”

    “兄长

    ”宿怀璟打断他

    “如果你认出了我

    却不愿意来找我

    不与我相认

    是为什么?”

    他表情过于凝重

    使得沐景序不得不认真思索。

    诚然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微小

    可还是忍不住仔细想了想

    然后低声回答他那些完全不会发生的假设:“我快死了

    你走得很稳

    我们互相为敌

    ?)

    你可以一个人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沐景序顿了顿

    道:“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不会去找你。”

    宿怀璟沉默许久

    松下脊背往后靠了靠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说不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喃喃道:“这样啊……”

    因为相信他可以完成复仇

    因为长久敌对互相攻讦

    因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

    所以不如不相见

    不如不相认

    不如让他心怀怨恨地一路走下去

    也好过骤然意识到兄长在自己长久的针对下

    日渐衰败走向死亡。

    三皇子永远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小七因他感到愧疚

    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宿怀璟忍不住回想

    当时蜀道阁分开

    他和容棠沿着金粉河的岸堤行走

    他问棠棠为什么想跟柯沐二人做朋友

    容棠脱口而出的“因为你”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

    因为他什么?因为他需要兄长。

    可是容棠当时分明也不清楚沐景序究竟是谁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相处让容棠发现了端倪?因为兄长始终未与自己相认?因为沐景序方才回答的可能性曾经都是事实?

    因为他真的在宿怀璟不知道的世界死过一次

    因为容棠曾经亲眼见证过他的死亡。

    所以棠棠想要改一改结局

    想要换一种可能。

    是救他

    也是救兄长……

    “怀璟、怀璟?”

    他想得出神

    身边传来容棠的声音

    宿怀璟转过头去

    台上戏目已散场

    园子里众人纷纷离席

    一曲戏中人生告一段落

    容棠问他:“回家吗?”

    宿怀璟微微一滞

    轻声笑开

    抓过他的手:“好

    我们回家。”

    外面暮色迟迟

    半天晚霞晕染

    春光正无限美好。

    宿怀璟走到天空之下

    漫不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

    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冷色。

    你到底……欠了我几条人命啊?!